入雲庵的用水都是從離泉眼兒最近的一條小溪裏打的，本來泉眼的水最潔凈，可是都偷懶。我也懶得往上去了，就拿了一只木桶去打水，以我的常識，天蠶絲這種料子，染了就不能覆原的，洗也是白洗，可這話不能說，說了只怕更要招打了。

本來只有不遠一段路，可是我走走停停，用了半天，不知為什麽心跳得很快，頭疼欲裂。

好容易走到入雲庵外，忽聽前面一陣鼓樂之聲，熱鬧非凡。我摸了一下額頭，滾燙的，這是燒出幻覺了，佛門凈地，哪來的鼓樂聲呢。

我踉蹌著把桶拎進門入，正看到如熱鍋上螞蟻般亂轉的凡靜。她一見我，如獲至寶，過來用力抓著我的手臂搖了搖說道：“你又瘋到哪去了，正找你呢！”

“不是你讓我洗裙子的？”我滿臉不解，是我燒糊塗了還是她燒糊塗了？

“哎呀，什麽裙子，扔掉就罷了，洗什麽洗。”凡靜說著把裙子搶過去，果然向地上一入擲。她拖著我進了她的房間。

我們就住在隔壁，她的房間我沒進過，從門口過時偶爾一眼，只覺得比我的房間寬敞，現在進來才知道，這哪裏是僧房，分明就是繡房，與尋常女子的房間無意，衣架上還有些各色裙子，我看了看凡靜僧帽下的禿頭，差點笑出來。

凡靜跟換了一個人一般，也不與我計較，只顧推我坐下，又是洗臉梳頭，又是換裝，沒一會兒，我就打扮得齊齊整整的站在她面前了。換身幹凈衣服當然舒服，可是我怎麽覺得有點怪，這齊胸襦裙把胸前一大面白花花的肌膚留在外面，淺粉披肩幾近透明，雖然上面繡了朵朵桃花，可是依然衣不遮體。我用力把裙子上向拉到不能再拉，再把披紗用力裹緊，雖然凡靜同是女子，可在她的面前坦胸露肩的也是不好意思。

“輕點喲，我的祖宗，別把衣服弄壞了。”凡靜見我已經打扮停當，左右看了看，這才從梳妝臺裏拿出一個首飾盒，裏面竟然是一些金銀珠飾，也不知一個沒頭發的女孩子留這些做甚。她拿出一支翠玉釵，向我的頭上一插。

“這樣就罷了，快走吧。”她說著往外推我。

“去哪？”我是完全迷糊了，這忙了半天要做什麽，我是一點沒想明白。按說入雲庵是修行之地，就是我沒有落發，也不好盛妝打扮，她把我這麽一弄，主持看到還不打死？

我還在跟她撕擄，那邊主持就過來了，嚇得我滋溜一下鉆到凡靜的身後。

“都好了？快來吧，還等什麽。”主持也不耐煩了，竟過來親自拖了我的手，凡靜在後面推，主持在前面拉，兩個人硬是把我給弄出後院，白天時中門是有鎖的，今夜已經打開了。我走過去四下看看，心裏慌得更厲害了。我沒有弄錯，中院雖然也是一些僧房，可是隱隱有脂粉味。一定是給女香客留宿用的，我安慰自己道。

我們並沒有在中院停留，轉眼就到了前院。前院只留了幾盞長明燈，連殿裏都是烏漆麻黑的，很是冷靜，幾個守夜的老尼已經在打瞌睡了。我們一行沒有停留，悄然穿過，從側門出去，進了偏殿。多外面看，偏殿與入雲庵是一體的，都是差不多的院落，可進院中就會發現不同。偏殿裏並沒有大殿，修的是尋常的亭臺樓閣。裏面燈火輝煌，照如白晝，還不時有樂曲和笑語傳出來。

我用力墜下身子，不想再往前去了。

“師太，這是什麽地方？我不方便進去吧？”我已經確認了，這裏就是我千辛萬苦逃出來的青樓，至於怎麽建到入雲庵的旁邊，我就不知道了。

“到門口了，進不進也不由你。”主持突然換了一副嘴臉，兇巴巴的，慈祥全不見了。我心一驚，已經晚了，屋子裏沖出幾個女子，上前一擁，把我拖入裏面。

“放開我，我不去，我不去！”我在她們的手中拼命掙紮，還想跟主持理論，可回頭時才發現，她和凡靜早就悄無聲息的不見了。

原來大和尚送我進的是虎穴。

進到門裏，一陣暖香撲面，我也冷靜了一下。剛折騰的有些出汗了，雖然身上發軟，可高燒退了一些，人也清醒許多。我要好好看下自己的處境。不用說，這入雲庵不是什麽好地方，主持打著出家人靜修的名號，不知坑了多少良家婦女。我也曾在韋至達處看了些香艷小說，多半是寫勾搭良家婦女，在庵裏偷情的，想不到今天就看到真的了。

我甩開死死架著我的兩個女人，站的舒服一些。她們見我插翅也難逃了，放松下來，紛紛回到座位。

屋子裏燈光很亮，我適應了一下，才看到，這屋子裏都是女人。這間屋子比不得我見過的幾個大場面，格局略局促，可是修得很精致，正中一間紅木雕花榻，上面鋪著八寶團花錦繡靠墊，並沒有人，前面的長條平幾上擺滿了果蔬和菜肴，我腹中空空，聞著香味就吞了幾下口水。下面兩排分列，都是一人一平幾，女人們各自坐在桌前，身邊都有樂器，桌上的果盤酒水並不少，這樣對待樂工的，卻也少見。

平幾後都坐了人，沒有我的位置，也不知要我做什麽，只能呆呆立在中間。

一陣清脆的珠子相撞聲，珠簾後轉過三個人，兩邊是侍女打扮，都是淡青的輕紗長裙，頭上沒帶珠飾，油黑的綠鴉松松垂下。中間的人穿著一身白袍，身材祁長，兩只手搭在侍女身上。他似乎剛沐浴過，頭發也沒有束起來，披在肩上，轉到正面我才看到那個遮了半個臉的面具，登時全明白了，是他，韋至修。

想起他在洞中的輕薄，還有我那重重的一頂，心裏忐忑起來。現在我為魚肉，他若是想報覆，只怕我逃不掉了。心裏慌起來，我悄悄向門口退，有那警覺的女子，急忙起身離席，先我一步把門關上，死死封了我的退路。

“你別怕，過來吧.”韋至修並沒有為難我的意思，向我招招手。

我看了一眼他桌前的美味，又吞了一下口水，腳已經有些不聽話了，心還兀自撐著。

“我告訴你，我與這些女子身份不同，我有頭發，我不是尼姑！”說完我四下看了一眼，她們也有頭發，也不是尼姑，想來措辭不對，重說好了，我清了一下喉嚨，繼續說道：“嗯，我不是入雲庵的人，是借住幾天，明天就走了，主持不能限制我的自由。”

“那你要去哪裏呢？”韋至修玩味地看著我的臉。

“我去哪裏，與你何幹！”我已經詞窮了。

“也是，與我何幹，問得好。就是你出了這門，轉手被主持投了藥，送到誰的床上，與我何幹？抑或你平安出了入雲庵的門，被哪個人販子一下打暈，扛去胡亂賣入青樓，與我何幹？噢，對了，你運氣一向很好，那就好辦了，也許被賣與那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做妾，有主母打罵，小妾爭寵，待他一口氣上不來，再賣與一家，這一生也就過了，與我何幹？”韋至修還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，坐在榻上，娓娓道來，身邊的侍女剝了葡萄，一粒粒送到他口中，不知為何聽著聽著就呆了，手也失了準頭，一下戳到他的右眼上。把韋至修氣得側身瞪過去，嚇得侍女忙拿過羅帕為他凈面擦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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